我九十年代在美国上大学时副修音乐。音乐理论课上，一个美国同学说巴洛克时代巴赫写的《空气》是世界上最美的曲子。历来音乐喜好广杂，但对贝多芬以前的时代，除了Vivaldi的《四季》外，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如巴洛克音乐中宫廷与宗教风格重，没有之后音乐个人表现的欲望张力，如李斯特、肖邦或者瓦格纳，更不要说披头士和Led Zeppelin。然而，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有天我会恍然理解那个美国同学关于巴赫《空气》之美的意境。

       协奏曲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形式，一个主乐器，如钢琴、小提琴或者圆号，由交响乐队伴奏。大多是三个乐章，快慢快。协奏曲是最接近于电影的音乐形式，主乐器就是电影中的主角，交响乐队是大社会做陪衬依托。她既有交响乐可以展现的厚度和广度，是海天宇宙、是时光空间、是城堡古镇的飘荡，又有独奏能够表达的深度与细腻，思想的跌宕起伏。最早接触协奏曲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曲子一开始就是以天地为画布的渲染，宏广磅礴风阴海寒的世界由交响乐团拉开故事的序幕，紧接着是钢琴铿锵有力的独奏和交响乐队的再加入，图画出灰暗海边火红冰冷的落日中下一株小草在风中的顽强。这就是协奏曲特殊的音乐表现力。

       在巴赫的巴洛克时代钢琴还没有‘发明’，用的是羽键琴，键盘和结构与钢琴类似，但是音质还属于弦乐器，与小提琴接近。因为钢琴的划时代作用，导致后来音乐家在用钢琴演奏巴洛克时代作品时对音乐理解可以迥异，既有忠实甚至形而上学通过学校音乐史论来精解巴洛克音乐的演奏家，如波兰女钢琴家Wanda Landowska，特制了厚重的羽键琴来再现200年前的音乐；也有加入浪漫主义风格，将音乐大幅度戏剧化和感情化，如加拿大钢琴传奇人物Glenn Gould。虽然解读不同，但可以看出经典曲子对后世音乐家的影响力。每个人看一道绚丽的风光都会有自己的感叹。

       音乐中的古典与现代有时是我们主观意念中的一种先入为主。欧洲音乐一直来的演变与其社会、经济和发明创新亦步亦趋。巴洛克时代将中世纪的宗教音乐和骑士们的小曲演变成可以荣登大雅之堂的艺术形式，这与近250年后古巴音乐和美国爵士音乐结合古典音乐技法与黑人音乐传统有异曲同工之处。巴洛克时代音乐家的生存还多是依附于教堂演奏管风琴或加入贵族皇室的御用乐队，是打工型的音乐家，与100年后的肖邦、舒曼时代音乐家成为社会前卫相比必须内敛很多。但也就是在巴洛克这个时代，在音乐家得到适当宽松，很多最具天赋的音乐灵魂就开始海阔天高。一方面是在音乐格式和技术上的突破，增加可以表达的手段和宽度；另一方面是乐感上的细腻与大气，以及诗境般地叙事的表达，这在巴赫的钢琴（羽键琴）协奏曲中表达淋漓尽致。

       巴赫或许不是创造钢琴协奏曲的人，但是有记录以来最早以此出名的。他共写了十几部协奏曲，有单钢琴，还有双钢琴、三钢琴和四钢琴的协奏曲。每部曲目都较短，叙事也更简洁，像是电影时代卓别林的短片。巴赫近300年前写的协奏曲，其婉转、跌宕、优美、庄严、复杂，通过细腻情感的表达有惊人的现代共鸣，交汇了空间时间；是初夏早秋，揣兜缓步，倘佯欧洲老城古巷，承载多少历史的明争暗斗、铁马金戈裹夹着对爱情的美好和人性的追求。